在云南的菜市场，来一场颠倒众生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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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尘嚣中默默无闻，我在菜市场里颠倒众生。”第一次看到这句有些禅味的网络流行语，竟不是在网上，而是在云南大理古城平等路5号的北门菜市场。

那是多年前一个幸福的早晨。还是老习惯，每到一个城市，我必先逛他的菜市场。早上7点，和当地人一起赶早集，沿着大理古城博爱路一直往北走，来到这个古城最大、菜品最全、营业时间最长的菜场。

在一个卖南瓜的摊位上，一个白净的汉子支起一块硬纸板招牌，上面就写着这句话。

“你凭啥颠倒众生啊？”我好奇地问。

“就凭在云南，在菜市场，在我摊位。”这汉子一身白族服饰，那时还不大流行网红打卡，不然凭这招牌、这口气，以及少数民族气质，妥妥就一网红。“不夸张地说，你要是吃素的和尚，在我摊位上每天吃一种瓜，你可以吃上大半个月不重样！”他自信地拍胸脯。

瘪塌塌如柿饼的姜柄瓜、如五指攒拳的佛手瓜、袖珍如大苹果的贝贝南瓜、吃口粉糯的板栗南瓜……饶是我这个自认为通晓食材的馋人，在认出几种南瓜后，再也讲不出眼前这十几种南瓜的名字。

琳琅满目的何止南瓜。北门菜市场最迷人的，就是市场外的自产自销区，穿着民族服饰的老头老太、主妇们背着背篓，推着自行车，简直就是一个地摊博物馆：爱吃豆类的，这里有大树上结的、长着四条棱的金刚豆，下蒜泥热油炒，香得不行；有云南特有的羊角豆（瓜），像某些芒果一样长着老鹰嘴。喜欢文艺范儿的，在这里可以像屈原一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各种可以吃的花朵，绝对让你眼神迷乱：水里长的“水性杨花”可凉拌；金灿灿的金雀花，炒鸡蛋是绝配；棠梨花、玉荷花焯水放云南的皱皮干椒爆炒，下酒下饭两相宜……

看着眼前素得活色生香的菜市场，念着南瓜摊主这句禅味招牌，我忽然觉得，这个星球上最适宜茹素修持的地方，恐怕就是云南。

云南一位餐饮店老板告诉我，仅就大理一城，可以端上餐桌的鲜蔬瓜果就以数百种计。拿葫芦科的南瓜来说，大理人就可以吃到十多种，长的、短的、扁的、圆的、光皮的、彩色的、有褶的，见所未见；就连土豆也是黄的、粉的、紫的、红的，妖冶缤纷。

更别说雨季一到，诸菌皆出，松茸、鸡枞、干巴、见手青等等有素食之形，却有着荤鲜之味。四时鲜蔬、山珍野菌加上鲜花入馔，让修行茹素，由一桩清苦劳形的事，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素食狂欢。

大理古城北门菜市场的野生菌

带着“在菜市场里颠倒众生”的念头，我走访了云南各地很多菜市场。当然，修行讲究清静自我，像昆明的水木花、斗南这些网红市场，到处是扭捏作态的自拍网红，我认为不提也罢。

乍暖还寒的早春，街角僻静处，烧一炉炭火，围坐向火，新焙酒、红泥炉，架一方小铁网。举箸拾白玉，看着比麻将牌略小的瓷白的豆腐块，铺在网上渐次焦黄起泡，夹起在糊辣粉或蘸水里打个滚，入口轻咬豆浆爆开，禅意、逼格、江湖气，那是要什么有什么啊。

在建水古城的西门集贸市场，独沽一味的建水豆腐，不仅有大量摊贩卖最地道的，还有现烤现吃的摊位。鲜豆腐微发酵，臭香臭香的气息，随着豆腐在炭火铁网上膨胀而四溢，我想，佛陀闻了这个跳墙而来，理应不犯戒。

建水还有一样好东西，极似我们长沙人爱吃的藕尖，然而却根本是两家。这就是我们端午节时挂在门上的菖蒲的嫩芽，当地人叫草芽，几乎只在建水能吃到。

建水临安古城菜市场一家老字号米线店里，花12块钱，吃了一大碗鸡汤草芽米线。比脸还大的海碗里，滚烫的鸡油，星星点点，封住一碗奇鲜。草芽段如羊脂白玉，浮于青葱间，捞一筷子嗦下去，烫得天花板生痛却鲜味滚滚，神似长沙米粉和杭州面条的“汤开码子（浇头）热，一滚抵三鲜”。

建水古城里的草芽米线，白色的小段就是草芽

传说当年蒙元朝廷为羞辱南宋遗老，把宋都临安汉人纷纷迁到建水西南边陲，筑城取名为“临安”。没想到无心插柳，这一支汉儒孑遗，反倒在这个气候温润、物产丰饶的古城茁壮成长，从诗书礼乐、建筑形制到饮馔文化都传承下来。一碗米线，吃出遗民甘苦，有味。

云南菜市场素得精彩丰饶，加上山水清奇，气候宜人，一件僧袍就可飘然过四季，所有烦恼业障都可物我两忘。修行，为什么就不能在菜市场里入世出世呢？

李卓

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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