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职代人信访，犯寻衅滋事罪被判刑”

澎湃新闻记者 覃明

法院一审以寻衅滋事罪分别判处杨陆爽、夏正明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和有期徒刑十一个月。

在收到一审判决后，二人对一审判决不服，已向法院提起上诉。目前该案处于二审审理中。

重庆90后姑娘杨陆爽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是一名传媒从业人员，因为兼职代人信访反映问题，被以涉嫌寻衅滋事罪提起公诉。事情的缘由是，位于重庆市区的楼盘融创隐溪晓院由于延期交付及质量问题，引发业主向政府有关部门信访，督促开发商保交楼、保质量。部分业主因工作繁忙或人在外地不便，便雇人代其到信访现场，听取有关消息再向未到场的业主反馈。

融创隐溪晓院。本文图片 受访者供图

杨陆爽及她请来的人接下了隐溪晓院业主8次共200多人次代人信访“业务”。2024年6月13日，重庆市渝北区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审理了该案，以被告人杨陆爽犯寻衅滋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同案另一名和杨陆爽一样的代人信访的00后夏正明，也被判犯寻衅滋事罪，判刑十一个月。澎湃新闻获悉，一审判决后，杨陆爽、夏正明二人均认为自己无罪，提起了上诉。目前，二审尚未开庭审理。

杨陆爽向业主们反馈的兼职已到信访场所图片

楼盘资金链断裂延期交房，部分业主雇人信访“凑人头” “我们购买的融创隐溪晓院小区，在重庆属于中高端楼盘，2020年购买的时候均价达到2万元一平米，合同约定2022年12月30日交房。2022年6月份左右，我们发现楼盘很长时间没人施工了。”小区业主王先生说。融创隐溪晓院位于重庆中央公园片区，后者有“亚洲第一大城市公园”之称。加之该小区宣称有非常好的中小学学位，吸引了各地人士来此购房。

杨陆爽被抓当日与业主的聊天

发现该小区停工后，业主们先后找到开发商、渝北区建委等了解楼盘建设进度及资金监管账户情况。澎湃新闻注意到，隐溪晓院楼盘确实存在延期交房等各种问题，重庆市电视台新闻频道《重庆天天630》栏目曾两次进行报道。此外，重庆网络问政平台、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等，均有隐溪晓院业主反映该楼盘车库减配、消防设施缺陷、房屋质量问题等。除了网上反映情况，业主们还进行线下维权。约从2022年8月起，业主们先后数次去区、市两级政府及住建部门等信访。在信访过程中得知，政府也成立了隐溪晓院保交楼工作“专班”。业主们信访去的人数从几人到数十人不等，但每次都只由少数业主代表进去与专班及开发商等沟通，随后再出来向门外的业主们反馈沟通结果。

兼职拍摄反馈给业主的楼盘进展信息

多名业主介绍，由于小区很多业主在外地工作，或者工作忙等不能每次参与信访，有的人就委托亲戚、朋友，或者聘请兼职人员代替其参与业主们的集体信访活动。“因为我们楼栋主在群里发话了，不参与维权，就不分享信息了。我想及时了解房子维权的进展，所以就决定雇人参与业主组织的信访活动。”一位人在外地的业主说。本为传媒公司员工的杨陆爽，被一位微信好友问到，隐溪晓院业主维权需要人手去现场“凑人头、充场面”，愿不愿意做这个兼职。她被拉到业主群，很快，多名业主主动联系她。杨陆爽向澎湃新闻展示的证据显示，业主主动加她，告知其楼栋房号、姓名等信息，并给她发150元红包，希望代替去现场维权。收到业主们的信息和钱款后，她制成表格，将每户信息发到她联系的每个兼职者手上。她再给兼职者100元～125元不等的报酬。兼职者到了信访现场后，先到相对应的楼栋长那里签到，然后站在办公楼外等待。“每次我都提醒，不扎堆、不说话，自行站在广场，玩手机等时间到。中午业主代表们出来了，我们上去听取业主代表传达的官方答复，然后我再反馈给雇我们的业主。”杨陆爽称。

业主代表开完会后，向场外众多业主反馈沟通信息。

业主代表被行拘，受雇替业主信访者被判刑 2023年6月12日上午9点多，当杨陆爽等人在重庆市信访办门外被警方带走。当时，部分“兼职”人员还没来得及在楼栋长那里签到。当日被带走的还有多名业主。重庆市信访办《人民群众信访登记表》显示，业主们被带走的6月12日，业主反映的问题是：“渝北区隐溪小院烂尾，存在严重质量（精装房：门窗关不上、大小规格不一；室内楼墙、顶楼面乳胶漆污损；阳台栏杆下卫生清洁不到位；房屋层不达标；地暖、车库漏水等等问题），在没得建设完工要求（一期）业主在2023年5月30日接房，6月1日开始收取物业费。对此不服。”

被一审法院认定的佩戴统一标志“非法聚集”。

渝北区公安分局以聚众扰乱单位秩序对业主代表王先生行政拘留10天。除王先生之外，没有其他业主拘留。6月13日，杨陆爽以及00后男生夏正明被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夏正明与杨陆爽彼此并不认识。渝北区检察院指控称，2022年9月至2023年6月，被告人杨陆爽、夏正明在其本人没有真实信访诉求的情况下，为了牟取利益，分别以中介人员的身份，在有群体信访发生时，帮助他人雇佣并组织其他无关人员冒充他人身份到重庆市渝中区、渝北区等地政府机关及附近公共场所，通过佩戴统一标识、与群体信访人员聚集等方式参与“信访”，以增加“信访”人数、制造影响，起哄闹事，杨陆爽、夏正明从中赚取佣金差价。经查，杨陆爽先后8次雇佣并组织人员进行“信访”，其雇佣并组织人员达200余人次，多次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夏正明先后2次雇佣人员进行“信访”，其雇佣并组织人员达20余人次，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

融创隐溪晓院一期至今存在化粪池外漏等公区建设缺陷问题

渝北区检察院认为，二人以信访为名，为制造影响，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破坏社会秩序，其应当以寻衅滋事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杨陆爽辩称，其佩戴统一标识，不过是疫情期间戴口罩，其中两次是和其他业主一起戴了“国旗红”的口罩。另一次佩戴标识，是有业主制作了“苦命业主”的黄底白字粘贴，粘贴大小约为半个手机屏幕，代业主到现场的“兼职”人员听从现场安排戴了。杨陆爽的辩护人也在庭审中提出，杨陆爽接受业主的委托，协助业主维权、现场签到、反馈情况，没有寻衅滋事的犯罪动机，更无法律明确的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的寻衅滋事行为。渝北区人民法院审理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但杨陆爽的犯罪行为、后果尚未达到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第二款规定的“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程度，公诉机关指控其触犯该款规定的意见不成立，但又同时认为，杨陆爽、夏正明“二人组织他人及本人前往政府机关滞留的行为，其本身实质上就是一种起哄闹事的行为，且造成政府机关工作秩序等严重混乱，应当认定其实施了寻衅滋事行为”。

融创隐溪晓院业主曾在线上多次发帖反映情况。

此外，渝北区检察院还指控，被告人杨陆爽、夏正明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是从犯，但渝北区法院认为，杨陆爽、夏正明二人独立完成组织他人假冒信访人员非法聚集的行为，应当认定为主犯。2024年6月13日，重庆渝北区人民法院一审以寻衅滋事罪分别判处二人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缓刑二年和有期徒刑十一个月。澎湃新闻获悉，在收到一审判决后，杨陆爽、夏正明对一审判决不服，已向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目前该案处于二审审理中。

在上诉中，杨陆爽的辩护人提出了多个意见。其认为，杨陆爽并非如一审判决书认定的组织无关人员“冒充”业主，而是受业主之托，代替业主到信访现场去听取消息。“冒充”是指在他人（本案指的是业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假冒、充当他人（业主）身份，去实施相关行为。但案卷材料显示，业主们是花钱雇人代替他们去信访现场，这与他们亲自到现场听取意见并无二致。这是一种委托代理的法律关系，并不是法律所禁止的民事行为。

本期编辑 邹姗